​对话王珺：收藏影像艺术，究竟有没有前景？

对话王珺：收藏影像艺术，究竟有没有前景？

收藏家、光社影像艺术中心创办人王珺

摄影：董林

最近一次关注光社影像艺术中心的契机是年初《Hi艺术》“2022年度非营利机构TOP10榜单”（点击跳转）。去年只举办了“秦一峰：去幻”这一档展览的光社，是榜单中唯一的影像机构。查资料的过程中，我发现光社的公众号内容出乎意料的有趣。那些陌生的摄影艺术家与他们作品的故事，以轻松生动的方式被娓娓道来。后来经光社影像艺术中心创始人王珺介绍，我才知道这些文章都出自光社图书馆收藏的七八千册摄影书籍。

光社影像艺术中心

秦一峰 “去幻” 2022

光社影像中心

从2018年开馆至今的五年里，光社影像艺术中心只举办了9档展览，所有的艺术家都来自于王珺投入了真金白银的收藏名单。学术、严肃、佛系、慢节奏，所有的呈现，都经过了近乎苛刻的挑选。

王珺本人也无意公开宣传个人理念。尽管不少机构、博览会都会将他视为影像类论坛的最佳嘉宾人选，但王珺面对各种邀请时觉得“说得太深怕人家听不懂，但又不能一味赞美”。久而久之，这些场合对王珺而言更多是“人情往来”，即便接受采访，他都是谨慎的。

“安托万·达加：生命原相” 2021

光社影像中心

弗朗西斯卡·伍德曼同名个展现场2021

光社影像中心

南·戈尔丁同名个展现场 2020

光社影像中心

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个展现场 2019

光社影像中心

作为圈内资深收藏家、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前创始理事、“青年艺术100”投资人，王珺在经营机构方面却显得相当不按常理。事实上，他非常警惕“效率”：“我又没有赞助人，又不为他人服务；更不是为了效率服务，做机构一有效率，对我来说这事就麻烦了……宁缺毋滥，就和收藏一样。收藏最重要的就是喜好，是趣味；但你要说趣味以上的，那哥们还真不太懂。”操着一口京腔的王珺说话自带幽默感，但眼镜片之后折射出的犀利目光，又让陌生人不自觉会与他保持距离。

吉尔伯特&乔治《RED PLACE》127×151cm 混合媒介 2020

由王珺收藏

大卫·霍克尼《The Brooklyn Bridge》

276.5×147.3cm 纸上拼贴照片 1982

由王珺收藏

辛迪·舍曼《Untitled (Murder Mystery Set)》银盐 1976

由王珺收藏

这种“生人勿近”的距离，很像是小众的影像艺术与大众的距离。面向的群体和收获的肯定几乎都来自于艺术圈内部，光社影像中心干脆对普通观众设置了门票及预约制。王珺说，艺术本身就是不迎合大众的，真正喜欢的人自然会来。

那么影像艺术的受众究竟是怎样的？“有版数、不是唯一性”的思维是否还影响着收藏者的购藏行为？收藏影像作品有哪些标准？当代影像市场究竟水温几何……借着最近影像艺术的热度，我们与王珺有了一次交谈。

Hi艺术（以下简写为Hi）：目前国内专注于影像艺术的美术馆并不多，除了光社影像中心，还有上海摄影艺术中心、谢子龙影像艺术馆、成都当代影像馆，这些机构对于影像艺术的发展是否有实质性的推动？

王珺（以下简写为王）：在我看来各间美术馆要百花齐放、各有千秋，不能雷同，这样才是有意义的。重要的是这些机构存在，国内的观众想看影像展览有地方看。这就是最实质的推动。

从左到右，从上到下：

2015年开馆的上海摄影艺术中心

2017年开馆的谢子龙影像艺术馆

2018年开馆的光社影像中心

2019年开馆的成都当代影像馆

Hi：第八届影像上海刚刚结束，这次你的观展感受和往届相比有哪些不同？经过八年深耕，你觉得这个博览会真正打开影像艺术收藏的局面了吗？

王：影像上海作为疫情过后，今年中国内地的第一档博览会，从往年的九月提档到四月，我觉得是很不容易的。同时它也是国内唯一一档影像博览会，对国内的影像艺术市场是有推动的。

Hi：影像上海艺博会的参展名单不少都和当代博览会名单重叠，这说明了什么问题？

王：专门经营影像艺术的画廊很少，但是影像一直存在于当代艺术画廊的经营范围之中，我收藏的很多影像作品都是从画廊购入的。

2023影像上海艺博会现场

Hi：但是近些年的双/三年展中，影像作品占据的比重越来越大，这是为什么？

王：影像媒介本身宽容度更高，更能丰富地表达艺术家的观念和情感，更具时代性，更有发展性，因此也是更受到学术关注的。

首届泛东南亚三年展“榴莲·榴莲：作为方法论的区域艺术研究” 

广州美术学院大学城美术馆，2023

“超融体——2021成都双年展”

成都市美术馆新馆，2021-2022

"水体——第13届上海双年展"

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2021

Hi：影像从何时起成为收藏门类之一的？

王：最初，档案馆、文献馆收藏摄影作品作为历史作证，可以视为影像艺术收藏的开端。但那时候的照片是没有版数的，也不属于“影像艺术”。1970年代，美国的大学开设了摄影专业，艺术家使用影像作为媒介去创作，美术馆、画廊介入，有收藏家收藏了其中的作品，才慢慢成为一种艺术收藏。国内大概从2000年左右开始逐渐形成了影像作品的收藏市场。

“薇薇安·迈尔：寻找隐匿的天才”，2021

今日美术馆

Hi：当时发生了什么？

王：2000年左右有很多艺术家都使用影像创作，比如耿建翌、张培力、王功新、朱加、宋冬、张洹、洪磊、马六明、邱志杰等等，面貌非常丰富。影像属于舶来品，当时希克、尤伦斯都收藏了，他们一挑头，大家都跟着买；后来老外离开了，中国市场接不住了，买的人少了。收藏影像和收藏架上绘画不一样，影像到手的可能是U盘、磁带，不能直接观赏，而且需要设备才能观看。而且现在都不给U盘了，藏家付完钱后在网上直接下载，每件作品可以被下载的次数取决于作品版数。除非是影像机构，或者特别热爱影像艺术的人才会收藏。

耿建翌《水印》61×51cm 银盐黑白 2000

由王珺收藏

杨福东《竹林七贤之五》120×180cm 综合媒材 2007

由王珺收藏

Hi：摄影的本质是什么？

王：摄影的本质是记录，是再现人眼所看到的现象的真实存在。最大的特征是复制性。

Hi：摄影的门类该如何梳理？

王：主要就是新闻摄影、纪实摄影、商业摄影、艺术家观念摄影四类，技术上有148种影印方式。无论是传统摄影，还是加入了数码技术、行为、综合媒介，本质上都只是呈现手段不同。

乔克·斯腾格斯《窗边的三少年》50×40cm 银盐纸基 1989

由王珺收藏

Hi：国际上很多大师的摄影作品可以卖到好几百万美金，中国最贵的摄影作品来自王庆松（588.95万元）。这样巨大的价格鸿沟意味着什么？

王：国际上影像艺术收藏已经有很长的历史，社会欣赏、认可。而且也不是每个艺术家的影像都能卖到好几百万美金，安德烈·古尔斯基的纪录有四百多万美金，他是很重要的摄影艺术家，他的作品消解了现实中的客观场景，其大尺幅的画面改变了摄影的观看方法。关键的人的关键作品，所以自然有高价。

而中国改革开放前都是新闻纪实摄影，而非表达自我；如今观念摄影也才发展了40年左右。标准、体系都是在西方人手里的。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安德烈·古尔斯基《RheinⅡ》185.4×363.5cm

印刷 有机玻璃 纸本 模板 1999

以433.8万美元（约合人民币2757.37万元）

成交于2011佳士得纽约

王庆松《Follow me》120×300cm 显色印刷 2003

以43.33万美元（约合人民币588.95万元）

成交于2008佳士得伦敦

Hi：国内的影像艺术家，你看好哪些名单？

王：很多，秦一峰、杨福东、冯立、蒋志、蒋鹏奕、蔡东东、陈维、塔可、陈荣辉……

光社影像中心的办公室内，墙上挂着王珺收藏的荒木经惟《眼睛》

112×76cm 铂金工艺 1993

摄影：董林

陈荣辉《空城计》系列 101.6×127cm 艺术微喷 2016

由王珺收藏

Hi：从事影像创作的艺术家们，生存现状是怎样的？不同代际的影像艺术家，作品面貌差异是什么？

王：据我了解，有画廊代理、有市场的，可能好过一些；没有画廊代理的，如果坚持不住可能就改行了，还是挺残酷的。老一辈的影像艺术家，作品更聚焦中国的现场，更有情感和生命的重量；如今年轻一代的艺术家，关注的议题更加全球化，更自我。

Hi：那么这些艺术家们所面临的困境，能有什么解决办法？艺术家、机构、藏家等等各环节都能做什么？

王：这是整个大环境的问题，国内的美院里，几乎没有单独设立摄影系，根基发展就是缺失的。你可以想想，专门的摄影艺术家、画廊、美术馆有多少？专门从事摄影的策展人有多少？热爱摄影的人群很多，但是和摄影的系统发展没有关系。

当代影像传播度最高的作品之一

蒋志《0.7%的盐》８分35秒 影像 2009

©蒋志

蔡东东《斗牛》59×46.5cm 明胶卤化银照片 2018

©蔡东东

Hi：在你看来，优秀的影像作品，需要具备哪些条件？

王：丰满、复杂、和谐。就像人一样，得有血有肉，有丰富的灵魂。人人都能看懂的并不一定就好，都能看懂的那就是沙漠大海了。艺术和科学一样，都要在否定中产生，打破确定性。就像如今的中国水墨还是以宋画为最高标准，那还有什么发展可能？

Hi：有了朋友圈、小红书、抖音、快手……图像泛滥的年代，影像作品该怎么脱颖而出呢？

王：图像不等于艺术作品。我从不排斥新的传播手段，科技的迭代使得图像传播途径越来越丰富，越来越迅速，优秀作品也更容易被看到。严肃的藏家也不会在这些地方收藏作品，所以不是问题。

陈维《在浪里1号》149×186cm 相片 2013

©陈维

塔可《碑錄——黄易计划：鲁王墓1》2015

©塔可

Hi：如果说以前大家觉得“影像艺术有版数，买到了也不是独一无二的收藏”，这样的观念会影响影像艺术的市场，那么如今这一点有改观吗？

王：雕塑、版画也有版本，而且绘画艺术家同一个题材的作品也可能有很多张，虽然不是一模一样，但是表达的观念和情感都是一样的。而且比起其他门类，影像还更便宜呢。虽然不是唯一的，但也有不少好作品。随着版权在国内越来越被重视，这个观念一定会有所改观。

王珺的办公室内，墙面上挂着他收藏的《为无名山增高一米》

摄影：董林

Hi：根据你的了解，收藏影像艺术的藏家都有哪些特征？

王：我不认识国内专门的影像收藏家，包括我本人的收藏也不仅局限于影像。据我所了解，国内很多大藏家都收藏了影像作品。

Hi：通过你观察，哪种类型的影像作品更受市场欢迎？

王：从物以稀为贵的角度来讲，版数和尺寸少的更有价值；出自独特洗印方法的更有价值；有画廊梳理和长期推广的艺术家更有价值。

“身/情——王珺摄影收藏展”展览现场 2020

集美阿尔勒

Hi：一级市场还是二级市场更容易买到好的影像作品？

王：我在一、二级市场都收藏过不错的作品。如果喜欢活跃的、在世艺术家的作品，那就在画廊多看看，有个横向比较；如果崇拜大师或者喜欢特定的稀缺作品，那就去二级市场买。

Hi：目前影像艺术市场的现状是怎样的？

王：影像作品不适合短线投资，所以还是市场洼地，但泡沫也比较少。但是代理画廊也少，专门的影像美术馆少，二级市场也缺乏专门的影像板块，藏家更少。

创办于2005年的连州国际摄影年展

上一次线下大展还是2019年

Hi：如果新入门的藏家想要收藏影像艺术，你有哪些建议？

王：收藏影像艺术一定要出于喜爱，从专业角度，要找有画廊代理的艺术家。如果出于投机目的，就别选影像了。虽然影像艺术的上升空间很慢，但是也有很好的艺术价值。

Hi：看好收藏影像艺术的未来发展吗？

王：凡事都需要发展，慢慢大家也会认识到影像艺术的价值。也许现在还是个洼地，但随着很多青年藏家从海外留学归来，他们更能接受新兴的艺术种类，视野更加开放，所以我还是看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