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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 | 《夜雨寄北》的“北”是谁?

2024-07-06 09:35 来源:尚腻网 点击:

文史 | 《夜雨寄北》的“北”是谁?

文史 | 《夜雨寄北》的“北”是谁?

君问归期未有期,

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

却话巴山夜雨时。

——李商隐《夜雨寄北》

■王志清

《夜雨寄北》一直被“误读”作“寄妻”诗,几乎所有的注本都这么说,所有的研究都这么认,所有的课堂都这么讲。

最初言之凿凿地说此诗是寄妻者,宋人洪迈也。他竟然在《万首唐人绝句》里将该诗题目改为《夜雨寄内》。这种篡改,后来遭到几乎所有人的反对。但是,其“寄妻”说却为后来几乎所有的人所沿袭。

为什么说此诗不是“寄妻”的呢?从内容看,诗写于诗人久困于巴蜀时。而从史实看,诗人久困于巴蜀,是在大中五年冬至十年(851—856)春,其在梓州柳仲郢幕。而如果诗写于此时,则没有了这个可能。因为,其妻王氏卒于大中五年(851)的夏秋间。为了坐实此诗是“寄妻”的,清人冯浩与张采田考,李商隐于大中二年(848)有过巴蜀之游。冯氏的说法,为历史学家岑仲勉、陈寅恪所反驳,岑仲勉《玉谿生年谱会笺平质》中指出所谓巴蜀之程并不存在。著名李商隐专家刘学锴、余恕诚二先生也认为“此说之谬显然”。他们认为:“此诗情味,显系长期留滞,归期无日之况,与客途稍作羁留者有别”。因此,此诗“当是梓幕思归寄酬京华友人之作,确年不可考,约在梓幕后期。”笔者甚同“梓幕后期”说。

古人为了“寄妻”的误读而“削足适履”,一是改题目,一是改时间。然而,“北”无妻说,时无蜀行,怎么可能是“寄妻的呢?”那么,我们的思维为什么还要定势在“寄妻”上呢?其中有一个非常滑稽的理由,据说是因为此诗写的婉转缠绵而思念深切。那更是肤廓之见也。

叶燮《原诗》说:“李商隐七绝,寄托深而措辞婉,实可空百代无其匹也。”李商隐的诗擅用比兴,幽微含蓄,隐晦曲折,寄托甚深,他是很不情愿将诗写得浅直晓白的。从主观上说,李商隐“刻意”为诗,很少率笔成咏,不会轻易出语;从客观上说,其诗言辞闪烁,讳莫如深,晦涩朦胧,叫人颇费猜疑。此诗题为“寄北”,故意不明对象指向,存心让人费思量。既然是寄妻,为什么不明言呢?擅长典故、深于象征暗示的李商隐,其所寄对象用“北”代,肯定有所深意。结合诗意看,似有什么隐情不好出口,或有什么欲求不便直说。那么,此寄是谁呢?笔者以为,最有可能是令狐绹。令狐绹就是李商隐所迫切需要与之“夜话”的那个“君”。笔者甚至大胆推测,这个“寄北”的“北”字,或有“北辰”之喻义。令狐绹时为宰相,李商隐以北斗相称,应该也是很自然的事。

令狐绹何许人?史称李商隐一生沉沦下僚,即因受令狐绹打压。《旧唐书·文苑传·李商隐》:“(绹)以商隐背恩,尤恶其无行”。《新唐书·文艺传·李商隐》:“绹以为忘家恩,放利偷合”。令狐绹打压李商隐,这真是一桩千古冤假错案。令狐绹认为李商隐忘恩负义,找不到史实记载;而令狐绹几出援手提携李商隐,则是有案可稽的。商隐登进士第,靠令狐绹之力,这在商隐《与陶进士书》等诗文中就有自述。商隐还因令狐绹的关系,在长安任京兆府掾曹、太学博士等职。李商隐执著仕进,一生三次离家远游而依人作幕:大中元年至二年(847—848)在桂林郑亚幕;大中三年至五年(849—851)春在徐州卢弘止幕;大中五年冬至十年(851—856)春在梓州柳仲郢幕。后人说商隐“始终只被视作一个文牍之才”。文学史家苏雪林反唇相讥道:“令狐做了宰相之后,虽没有提拔义山,但义山在令狐之门不过是一个文士……照《唐书》的意思,令狐做了宰相,非提拔义山至节度使不可,然则严武和杜子美也是两代交情,为什么也没有大好处给他呢?”我们不能因为令狐绹没有给李商隐一个大官做做,就认为是令狐绹打压了李商隐。

其实,李商隐与令狐绹的友谊还真是不一般,有他自己的诗为证。李商隐写给令狐绹的诗文多达数十篇,如《酬别令狐补阙》《酬令狐郎中见寄》《寄令狐郎中》《寄令狐学士》《梦令狐学士》《赠子直花下》《子直晋昌李花》《宿晋昌亭闻惊禽》《晋昌晚归马上赠》等,叶葱奇《李商隐诗集疏注》里说:“商隐与令狐绹唱酬诗,十九含有希冀汲引推荐之意”。李商隐在这些诗文中,甚至对令狐绹以“娇嗔”口吻,而直接提出拔挈的要求。这更可见他们的关系绝非一般,或者说,令狐绹还看在其父与李商隐的一层关系上。

令狐绹之父令狐楚,出将入相,天下文宗,特爱商隐之才。自大和三年(829)商隐入天平幕而从为巡官始,这个老人就视商隐如亲出,可谓恩德备至。“岁给资装”,“令与诸子游”,精心调教,亲授其官样文章之要诀。商隐在令狐家自由进出,攻读食宿,与令狐家公子们结交优游,而与令狐绹的关系尤其密切。开成二年(837)令狐楚辞世。开成三年(838)商隐娶妻王氏。然而,苏雪林认为:“义山结婚王茂元家后,和令狐绹常相酬唱,义山还常住在令狐家里,两人交情并没有决裂。”用苏雪林的话说就是,“义山实无使他永远怀恨的资格”。笔者也以为,二者既是朋友关系,又是府主与幕僚的关系,还是重臣与下僚的关系,最本质的关系是朋友关系,关系不一般的朋友关系。

《夜雨寄北》寄令狐绹,虽然只是推测,然而,如果我们能够客观看待李商隐、令狐绹其人,客观评价二人关系,特别是能够设身处地为久困于巴蜀的李商隐作想的话,寄北之诗乃寄令狐绹,也不能说就是穿凿之论也。

(本文作者为南通大学文学院教授、江苏省中华诗学研究会副会长)

编辑:臧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