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大杀器回回炮——其实竟源自法兰克人的发明创造？

元代大杀器回回炮——其实竟源自法兰克人的发明创造？

他山之石规以工，鼓之机气成行充。风云前驱猎复隆，轰然电星流虚空。翘关扛鼎罴与熊，兴蓬衣葆履锋庸。较厥枝兮，奏厥功。

——元·王沂《炮神庙记》附诗

王沂这首诗里描述的无疑就是在宋元襄阳·樊城之战中名闻天下的“回回炮”，不管是位列正史的《元史·方技传》还是稗官野史、来源长期受到质疑的《心史》或《井中奇书》，都对这种兵器描写甚多。

现代人仿制的配重式射石机

《元史》中对此简述如下：

阿老瓦丁，回回氏，西域木发里人也。[1]至元八年，世祖遣使炮匠于宗王阿不哥，王以阿老瓦丁、亦思马因应诏，二人举家驰驿至京师，给以官舍。首造大炮竖于五门前，帝命试之，各赐衣段。十一年，国兵渡江，平章阿里海牙遣使求炮手匠，命阿老瓦丁往，破潭州、静江等郡，悉赖其力。

[1] 阿老瓦丁大约即阿拉丁，木发里，一说即摩苏尔。

亦思马因，回回氏，西域旭烈人也。[2]善造炮，至元八年与阿老瓦丁至京师。十年，从国兵攻襄阳未下，亦思马因相地势，置炮于城东南隅，重一百五十斤，机发，声震天地，所击无不摧陷，入地七尺。宋安抚吕文焕惧，以城降。

[2] 旭烈对应地名说法甚多，有赫拉特、设拉子、希拉、阿勒颇等说法。

《心史》中的描写有更多细节，揭示了它乃是现代术语中的配重式射石机：

其回回炮法，本出回回国，甚猛于常炮。至大之木，就地立，炮石大数尺，坠地陷入三四尺。欲击远，则退后，增重发之，欲近，反迫前。尝以此炮攻于阗国，彼国以椶榈皮结网悬覆城上，攻不入，竟止。[3]

[3] 此处的“于阗”显然系笔误，吕一燃《关于西域回回炮及其东传的研究》认为可能为志费尼《世界征服者史》中的帖木儿灭里将军死守的忽毡城，可备一说。

配重式射石机示意图

或许是忽必烈此次征召炮匠举动太过兴师动众，“回回炮”不仅在中文史料里留下记载，也同样出现在《史集》等波斯文史料乃至马可·波罗的游记当中。

以《史集》为例，该书中译本是如此描述“回回炮”传入汉地：

早先在汉地没有富浪人的射石机。巴阿勒伯和迪马失克的一个射石机匠，从我国[伊朗]去到了该处。他的儿子阿木-伯克尔、亦不剌金、马合谋，以及他的助手们，建造了七架庞大的射石机去攻取该城。

此处记载最有意思的地方在于特地指出“回回炮”乃是“富浪人的射石机”，也就是“法兰克式的射石机”。笔者虽然不懂波斯语，不过为了以求万全，这里还是引述《史集》俄英译本的说法。俄译文本是中译本主要依赖的转译版本，其内容也差别不大：

早先在汉地并没有法兰克式的大射石机（больших франкских камнеметов），巴勒贝克和大马士革的一个射石机匠从我国[伊朗]去到了该处，他的儿子阿布-伯克尔、易卜拉欣、穆罕默德以及他的助手们，建造了七架庞大的射石机去攻取该城。

英译本内容如下：

早先在汉地并没有法兰克式的射石机（Frankish mangonels），可是，一个名叫塔利布的射石机匠从巴勒贝克和大马士革去到了该处，他的儿子阿布-伯克尔、易卜拉欣、穆罕默德以及他的助手们，建造了七架庞大的射石机去攻取该城。

或许是因为选择的原始手稿存在差异，英、俄版本略有不同，但大意则是完全一致，换而言之，来自叙利亚城市大马士革或巴勒贝克的射石机工匠团队将法兰克式的射石机带到了汉地，最终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回回炮”。

那么，为何拉施德丁主编的这本《史集》里要强调这是“法兰克式”呢？

这还得追溯到当时中东人对各类射石机的分类，相关研究中目前以富尔顿（Fulton）的《十字军时代的炮兵：攻城战与配重式射石机技术的发展》（Artillery in the Era of the Crusades: Siege Warfare and the Development of Trebuchet Technology）最为完备。笔者在此仅仅列出该书的极简概述。萨拉丁时代的埃及人塔尔苏西（al-Tarsusi，可能有亚美尼亚血统）曾在1180年左右将其分为五种：“波斯式”、“阿拉伯式”、“突厥式”、“法兰克式”和单人操作的简易版本。根据塔尔苏西的说法，“阿拉伯”、“突厥”、“法兰克”这三种都是牵引式射石机，射程折合成公制单位大约在80-120米之间，其中突厥式技术含量最低，但建造起来最省人力和材料，阿拉伯式最为精准可靠，也最费人力和物料，法兰克式则介于两者之间。“波斯式”则是当时惟一的配重式射石机，塔尔苏西也指出这尚属试验阶段，但还是费心介绍了配重式的典型特征：

在梁的末端应有一个铁环，然后把把绳网系在上面。石头则放进网里，其总重量相当于拉动[牵引式射石机]梁的人手总力量……这会比人力拉动的射石机更有力，因为人终究不可能始终一致地牵引射石机。

塔尔苏西书中的波斯式配重射石机示意图

可见，12世纪80年代的“法兰克式”射石机虽已出现，阿拉伯世界也认为它的确有可取之处，但此时的“法兰克式”但还不是后来威震亚欧的配重式射石机，而是威力仍然相对有限的牵引式射石机。不过，随着前往中东冒险的“法兰克人”逐步掌握乃至改进配重式射石机，重型攻城武器的行列中也渐渐出现了“马格里布式”和“法兰克式”配重射石机，按照14世纪末、15世纪初的扎尔德卡什（al-Zardkash）描述，“法兰克式射石机”的指代对象已经截然不同，从中型牵引式射石机演变为重型配重式射石机。

“马格里布”在阿拉伯语中意为“西”，“马格里布式配重射石机”的名称显然源自它的出处，但目前尚不清楚它来自西北非还是欧洲。无论如何，“马格里布式配重射石机”最早大约出现在1218年的埃及达米埃塔之战记录当中，最晚则可能是在13世纪60年代末，而在60、70年代，正当“马格里布式”出现频率越来越低时，“法兰克式射石机”的出现频率则愈来愈高，最早记载它的史料与1265年马木留克军队围攻凯撒利亚相关，等到1275年的比拉（al-Bira）攻城战中，“法兰克式”已经以23架的庞大数量发挥巨大威力，到了1291年终结十字军国家的阿科（Acre）攻城战，马木留克军队的攻城“重炮”主力仍是15架“法兰克式”配重射石机。完全可以说，“法兰克式射石机”是13世纪下半叶中东地区各个政权手中的头号攻城利器，是当时“最重型、威力最强大的射石机”。

如此看来，伊利汗国在面临忽必烈大汗征召时提供这种当时中东最当红的新式兵器，着实可以说是毫不藏私。若是拿二十世纪做个比方，大约也就相当于冷战期间某个华约小国特地挖来一个生产最新式美械的团队交给苏联，可以说是关系国运的大事，那么，《史集》中特意为此记上一笔，并补充此乃“法兰克式”也就实在不足为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