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白

老白

#窖藏88岁月弥香#

（本微小说根据真人真事改编）

老白说，到第四个本命年，我戒酒。

“我五年级就喝白酒了，你们谁行？”第一个本命年的时候，老白偷喝他爸的酒，被揍得三天下不了床，但偷酒这事，老白一直吹到十八岁，对于老白，那一口酒，不亚于伊甸园的一口禁果。

少年时偷喝一口酒，像是偷食伊甸园的禁果

年轻时老白很帅，一米八、国字脸、剑眉星目，像极了《寻找回来的世界》里的谢岳。老白常常自诩天分高，学习好、从来无需用功刻苦。吊儿郎当的青春期，老白迷上了摇滚，跟着大他十五岁的老师学吉他，每天练琴七八个小时，当然，也迷上了与老师、师兄们把酒言欢侃音乐的时光，“那时的啤酒真好喝，一次七八瓶都不够……”，老白常这样回忆，但师兄们说，一般第三瓶开始，老白就开始满嘴飙英文、舌头发短了，吉他玩儿得一般，就靠着酒壮怂人胆。

摇滚与酒，曾是多少青年人的信仰

啤酒和摇滚乐陪着老白高考落了榜，发榜那天，老白喝了白酒，半斤，大醉，父亲说“玩你的破摇滚去吧，以后别回这个家了。”老白头也不回地走了，半斤酒，成了自己青春期的献祭。

老白在老师家借住了好几年，几个春节都没有回家。

打口带、打口碟，摇滚青年的图腾。

赶上中关村生意好做的光景，脑袋灵光的老白开始了攒电脑、卖套装软件的生意，再后来，倒腾打口摇滚磁带、摇滚光盘也成了老白的摇钱树，那几年，老白一下子变得有钱了，买房买车喝好酒，“还有什么比挣钱更容易的事儿？”每次酒过三巡，老白的口出狂言都会得罪几个朋友，越喝越高级的酒标，在老白眼里，不亚于人生的成功勋章。

九十年代中关村，成就了老白的第一桶金。

老白还是爱音乐的，中关村那几年，老白硬是自学了作曲，还把一切作曲软件掌握得行云流水，二十二岁那年，老白第一次靠作曲赚到了六万元，那可是90年代！回头看看江河日下的中关村生意，老白得意地笑了，“我就说吧？还有什么比挣钱更容易的事儿？”

那一年，老白恋爱了，结婚了，同一年，结识了大他二十岁的香港作曲人老谭，老白老谭一见如故，相谈甚欢。那一年，老白放弃了中关村，但生活与音乐，却是双获成功。老白老谭的音乐作品，频频出现在电视剧、纪录片、专题片、歌星的专辑中，春风得意的二人，动辄开上两瓶好酒，一夜畅谈、通宵不眠。

知音，是要有好酒做见证的，老白对此笃信不疑。

好酒与音乐，还有家人和好友，同样重要。

第二个本命年，老白当爸爸了，同一年，当了爸爸的老白、与老白的爸爸，和解了，父子俩喝了两瓶半白酒，都醉了，老爷子哭了，说看在这几瓶酒这么贵的面子上……，老白笑了，眼里隐隐也有泪，说是托了女儿的福。

父子俩的嘴，永远比酒瓶子还硬。

父子间的积怨，有时候一杯酒就可消融。

三十岁那年，老谭说要回香港看看老娘，老白知道这是借口，音乐创作枯竭，二人最近争吵不断。送老谭去机场的回程路上，妻说，老谭那么大岁数了，别老跟他吵，以后都少喝点儿酒。老白没吱声，他知道，他和老谭最烦躁的，是音乐市场越来越难做了。

几个月后，香港那边传来噩耗，老谭走了，胃出血，跟作家古龙相似，老白哭了，痛彻心脾，却没出声音，两瓶酒、一夜的泪水。

第二天，老白对妻和女儿说，我戒酒了，也戒音乐了。

老白想过戒酒，也想过戒音乐。

健身房、川藏线，多了一个微微发福的老白。有时独行，有时偕行，有时徒步，有时摩托，有时越野，这些年的老白，话少了很多，皱纹多了，新朋友也渐渐多了，没有一个搞音乐的，老白说，音乐，不堪回首，酒，不堪回首。

重启生活的信念，老白从未认输。

四十岁，老白和朋友在甘南做了不少公益活动，在藏民当中，老白人缘出奇地好，藏民说他人好、脾气直、实在，终于，老白食言了——破了酒戒，他说，这酒，味儿不一样，厚！

四十四岁这年，老白又赶了回时髦，和妻一道，做了直播带货，咖啡、牦牛肉、青稞酒、酥油茶，很多很多，有时，老白还默默地做几首曲子，送给川藏线上的朋友，分文不取，他说，乐意。

成熟以后，渐渐懂得酒中正道。

一晃，女儿大学毕业了，谢师宴那天，教授们称赞女儿有灵气，鼓励孩子读研深造，老白喝得很尽兴，一直唠叨“女儿像我！女儿最像我！”女儿说，没见过老爸这么不要命地喝，他不应该破酒戒。

除了亲人，越想戒掉的东西，便越是心里最挂念的东西，老白说，比如音乐和酒。

拿着体检报告，老白对女儿说，瞧，除了血压，其他各项指标都……，女儿一把抢过来报告，摔在茶几上，“我不管！谁知道哪天你就像谭伯伯那样！”老白胸口像被撞了一下，疼。

对家人的承诺，一诺千金。

“到第四个本命年，我戒酒。”看着老白赌咒发誓的样子，女儿笑了，“你真能戒酒？”“其实吧……我也没那么贪杯……”。妻很公道，知道除了这顿谢师宴，老白这些年的确没有再贪杯过。

女儿选择了澳洲读研，去机场的路上，老白笑得很复杂，有不舍，也有欣慰，“爸，你说话得算话……”“知道啦！少喝酒、不喝便宜酒，每次三两以内！……”父女二人一字不差地同声背诵着，妻在一旁笑作一团，“让你爸好好开车！”

人可以行走江湖，但总会回家。

回程途中，老白沉默了，怅然若失。

“哎，老白，女儿来微信了……”

“快念！”

“我顺利登机了，恭喜爸妈重回二人世界，给你们买了一瓶好酒，藏在厨房顶柜里，晚上开了庆祝一下吧！老爸肯定开心得一蹦三丈高吧？多保重，哼！”

“这臭丫头！”老白又哭了。

节制，是对好酒的更高尊重。